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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、出死入生的祈禱

「火無力傷他們的身體,頭髮也沒有燒焦,衣裳也沒有變色,並沒有火燎的氣味。」--但以理三:27

「我的神差遣使者,封住獅子的口,叫獅子不傷我,因我在神面前無辜。」但以理六:22

母校的退修會結束後,我立刻從上海搭船到廈門,參加宋尚節博士在廈鼓(鼓浪嶼)召開之全國查經會。前此我曾介紹一位同學陳碧玉女士去泉州陳埭教會就任傳道職,她也答應了,可是後來她又改變了主意,不肯履約前往泉州,結果只好由我頂替。陳埭教會具有卅年以上的歷史,但是信徒靈性卻冷淡得出奇,長執之間結黨紛爭,只圖權益名利,不理教會諸事,所以我雖迢迢長程前來上任,卻無棲身之所,只好暫時住在沈德明女士的家裡。及至安身下來,我第一步工作便是禱告,求神燃下復興的火,使這破碎支離,名存實亡的教會能夠奮興起來!我一面努力不懈地禱告,一面講論彼此相愛的道理,希望能感動眾弟兄姐妹的心。果然聖靈動工,冷淡的信徒逐漸熱心起來,懂得愛主愛人的真理。這時候我還是不能住到教會的房子裡,因為舊任傳道一直不肯搬出去,我也無法,只有專心以祈禱為事,求主繼續帶領前面的道路。

禮拜堂原為至聖之所,如今卻被人用來養豬及堆倒垃圾,屋前、屋後污臭不堪,穢氣撲人,神的家變為豬圈穢堆,怎不令人心痛?但是教會任職者都置若罔視,任憑神家荒廢,我一看見這種情形,心裡難過至極,立志清掃神殿的外表,於是雇了幾十位會友,日夜趕工,挑走幾十擔泥土,幾百擔清水,又將外觀為之一整。接下去我便開辦了晨更會、禱告會、婦女會、佈道會、家庭聚會,本來以我這樣一個初出茅蘆的女子怎能擔此牧會重任呢?一開始工作,我便想到了這點,所以我只有更加重視膝上的工夫,晨間的交通,引進活水在靈裡,作一個瓶裡有油的傳道人,才能適應末世時代繁重的需要,無愧於神所託付重大的責任。

就在教會日日興起,弟兄姐妹和睦共居的時候,一個空前未有的大厄運悄然地降臨到我的頭頂上。

那是在七七盧溝橋事變後不久的日子裡,全國風聲鶴唳,驚起了上下軍民,同心一志抵禦外侮。基督徒素來是愛國的,我自然也不能例外,一聽說全面抗戰已起,我便時常抽空進城參加一些後方的工作。有一天我接到一位住在鼓浪嶼的朋友寄來的一封信,信上勸我說:「中日大戰經已揭開,日本領事即將回台灣,妳是台灣人,理當跟隨日本領事返回台灣。」我把這封信拿給教會裡的弟兄姐妹們看,問他們意見如何,這些泉州人都安慰我說:「妳的身分與普通的台灣人不同,妳是一個福音使者,純以傳揚神之救恩為目的,並非如一般台灣浪民之胡作非為所可比擬,只管放心好了,倘若有什麼事發生,必定竭力擔保勿慮。」我聽了這一席話,一想也是有理,倘若我在這危急關頭引退,還算是什麼好牧人呢?好牧人應當為羊捨命,我也應當與教會共存亡,何況苦難並末明顯地臨到我的頭上,我又拿神的話語自己安慰勉勵,一顆徬徨不定的心才算安定下來。於是我立刻回信給那位忠告我的林勤治女士說:「…我卻不以性命為念,也不看為寶貴,只要行完我的路程,成就我從主耶穌所領受的職事,證明神恩惠的福音…」過了幾天,日本領事果然回去台灣,沒有回去的台灣人都被暫時送入崇安的集中營,聽候辦理。 記不清是在那一天,恰好是主日,上午禮拜講完道後,心中覺得疼痛欲裂,難以擔當,這是罕有的現象,我卻不知道為何如此,心中暗忖莫非將有大難臨頭耶?倘若擊打牧人,羊必分散! 我若真遭遇不測,個人性命可以置之度外,然則一群可愛的兄姐今後如何與惡魔奮鬥下去呢?想到悲傷處不禁淚為之流,但是除了主,有誰可以給我安排指示一下呢?因此我惟有再次禱告把即將來臨的一切事仰望在主的手上,求主伸開聖手保護我們如同祂眼中的瞳仁一般。午間我上床小憩,不覺睡去,夢中看見我和另外兩個不相識的人一同被押到刑場,將被槍斃,我不但不害怕,反而邊走邊喊說:「天國近了,你們應當悔改!」到了刑場,有一個劊子手走近來把我們的眼睛都給用布縛起來,霎時槍聲連響,左右兩個人應聲倒斃,只有我被打中小腿,突然有一個極大的光芒從我身上反射出去,刺得眾人睜不開眼,劊子手大驚,群作鳥散,我不禁大喜,跳起來感謝主!就在這個時候夢止人醒,忽聞有人敲門甚急,又有一個聲音喊叫說:「開門!開門!李女士在否?」我應聲起床開門,門剛一打開,就有一人猛衝進來,也不打話,埋著頭便往裡面走,我趕忙告訴他說:「這是我的閨房,請您自重止步。」他卻不理,這時門外又衝進三個人來,一進門便大事搜索,宛如進入無人之境。這時候已有人奔告沈女士,不久教會兄姐都來圍觀,欲知究竟。三人中有一人轉過臉來問我說:「妳是否曾用假名?」我答道:「從來沒用過假名」。另一人厲聲詰問我:「妳是否又叫做李芳淑?」我愕然答道:「我是李幫助,並非李芳淑」,恰好我的房間牆上掛著四張用鏡框裝的畢業證書,都是寫著本名,我便指給他們看,他們看了看,仍是不信,準備押我到城裡去審問,我知道求也無用,便要求他們給我十五分鐘,準備應用衣物。回到房裡來,雙足一軟,跪在地上,想起主在客西馬尼園跪地禱告的樣式,對照今日的遭遇,眼淚一時如斷線般悽然落下!我禱告說:「主啊!好歹境遇盡出於?,求?保守我的身心意念,不被污辱;更保守?自己的教會,親自做他們的牧者,是心所願!」起來開了房門,跟他們一齊走,眾兄姐在後面送我,多人泣不成聲,眼看我此去如同羊入虎口,凶多吉少;朝夕相聚,一旦分開,生離死別未卜,怎不令人碎肝斷腸!臨別時我與眾信徒同唱「我目舉起向天」聖詩九十四首:(一)我目舉起向天,上帝所住所在,上帝冥日無睡常醒,顧我至攏無害。(二)創造天地上帝,保我不止允當,早晚庇蔭甚然好勢,他並無煩惱一項。(三)上帝常常保庇,出入會得平安。此時以後與我無離,我心免驚災難。阿們!唱畢一齊禱告,互約彼此代求,慘然別離。

路上我雇了一輛轎子代步,三個人在我的前後步隨,一路我不住在唱「安穩在主翅膀下」,三人中有一人深受感動,私告同伴說:「這個女子必定是個真基督徒,才有這樣的快樂」。一路無話,不久來到青陽,下了轎子準備等車,卻因為江中之橋被水沖失,只有涉水而過,望著滾滾江水正在躊躇不前之際,忽然有一小船搖近前來,自願搭載我渡江,我大喜稱謝而過。進到城裡,已是夜半十二時,押我的三個兵丁把我帶到城裡,那天晚上要我同一班兵丁共住一起,我嚴然加以拒絕,情願入虎頭監牢與女囚同宿。他們無法,只好把我送進女牢,那個地方既髒又臭,濕熱又鬧,真是苦不堪言。他們給了我一個床位,我坐在上面先禱告,感謝神一路使我平安過來,繼又微聲唱歌,那些女囚從來沒有聽過詩歌,見我緊閉雙目,哼哈吟哦,都以為我在發神經病,不敢惹我。監獄長見我用台灣話祈禱,卻聽不出在說什麼;只見嘴唇喃喃振動,也以為我是發瘋了,等到我改用國語,他才知道那是叫做「禱告」。

第二天早晨我寫了一封信給政府當局,請示我究竟犯了何罪,被抓入牢獄之內,我身為福音使者,今日不分皂白,誣人以罪,實令人心不服,請從速查明辦理。信發出後,不久泉州要塞區司令錢旅長派兵來召我出監,待親自審問我,路上碰見許主傑先生(培元中學老師)看見我坐在車上,高呼了一聲「李先生」,當時教會因我無罪坐監,正為我切切地禱告,並有聖書院的周先生與另一位朋友自告奮勇擬來探監,卻找不到「李幫助」這人,因為當局一直認為我是李芳淑,所以他們怎會找到我呢?回去報告教會,眾人都以為我死了,正在感傷悲嘆的時候,許主傑先生突然在路上碰見我,怎能不驚奇呢!所以失口叫了一聲。這一叫不打緊,卻嚇壞了護押的兵丁,以為他要搶劫人犯,遂即抽出槍來,朝天放了一空槍以告示警,及見許先生並無惡意,才准許他進前來與我說話,但也只是匆匆幾句互道珍重而已。及抵達錢公館,不見旅長在,只見到他的女秘書,我立即把我的蒙冤原委全盤告訴她,時已中午,她招待我吃午飯,我也不客氣,整整餓了一天,滴水粒米不進,如今才得一飽,精神體力恢復了不少。後來旅長回來,對我前居後恭,我也不明白他的懷意如何?下午又出去了,直到夜間十二點過才回來,我一直禱告不懈,求主保守我身名不受污辱。錢旅長回來後,問了我幾句,告訴我上級欲解我至福州,明晨便須動身,他又借給我一些錢,告訴我路上必須有錢才好辦事,又囑咐我多帶些紙頭在身上。我不明白為何他對我這樣關心,只曉得是神的保守及看顧,當下我稱謝接過不提。

翌日早晨二兵丁解我起行,許多兄姐聞訊先已等候在車站,遙遙站著,揮手送我,也有餽贈我各種食物者,甚為感激;其中有一位老長老黃鵝伯,上前來對我說:「我愛妳正如保羅之愛提摩太一樣,願神保守妳永遠平安。」這一番話使我得安慰不少。

上了車,發現另有一批自台灣遣歸的福州人同行,看他們一身飢饉狼狽的情形十分可憐,我要分贈食物給他們,兵丁卻阻止不准,眾人多以畏懼及羨慕的眼光看著我,他們以為我是官太太或貴婦人一流的人物,出門還帶著兩名兵丁,誰知我竟是一名死生未卜的「要犯」呢?到了福州站,出站之時,車長向我要車票,兵丁向車長說:「這是犯人,沒有票的。」許多人都以驚訝的眼光望著我,我不禁又是一陣面紅慚愧!到底,我是貴婦人或犯人呢?自答:「我乃是神之僕人。」

離了車站,來到師部,二個押解兵丁把我交給值衛兵丁逕自回去報差。師部官兵看見我是一個女人,甚為詫異,問我犯了何罪被送來這裡,我答以本身是個傳道,卻不知因何今日被押來建州,看守師部監獄的是個排長,他向我要錢,問我身上有多少錢?我照實告訴他有人借我卅元,他拿走廿五塊錢,卻給我一張存根,不知是何用意。這樣我只剩下了五塊錢,進第三層監門,看守的兵好意向我取去一元代買一張竹床八角,一張蓆子一角,剩下一角買了一碗麵讓我吃,我接過吃一口之後,再也吃不下口,只有送給其他犯人吃,眾囚犯蜂湧而上,轉瞬爭食淨盡。既然進入監牢,我惟有專心靠主,不再為性命擔憂,我深信主能差遣天使把彼得從手銬腳鐐、重重監門及四班看守的兵丁中拯救出來,祂也必這樣拯救我,因祂是昔在、今在、以後、永在的主。想到主的應許及慈愛,不禁心中充滿喜樂,覺得應該在監獄中作傳道的工作,拯救靈魂歸向救主耶穌基督。

在監牢中渡過了一夜,第二天早晨起來,十時吃早飯,另有一副碗筷擺在我的床前,兵丁挑飯及菜湯放在牢房當中地上,飯桶尚未落地,所有囚犯便已蜂擁上前,爭先恐後,相互踐踏;挑飯的兵丁一見大怒,舉起扁擔揮頭痛擊,呼叫哭喊之聲悽厲襲耳,我見了極其不忍,跑上前加以勸阻,兵丁氣猶未息,卻被我緊抓扁擔,只好憤然退去,我看見眾囚犯飢饉可憐之情狀,同情至極,便把僅有的錢交給兵丁,請他代買燒餅贈給犯人。其中一個犯人係某報的主筆,曾經寫文章極力侮辱宋尚節博士,猛力排斥基督教,今亦被人誣告入監,幾次想咬舌而死,他看見我對待眾囚犯的慈善溫柔,心中大為感動,頓悟應該相信天上的真神,立志悔改歸主;並且告訴我說:「尚若能活著離開監獄,願終生奉獻作文字傳道的工作,如果不幸枉死,請替我善意栽培其女,作福音的工作。」

除了個人佈道的工作,每天早晚我都帶領他們禱告、唱詩、講道給他們聽,另外還用藥治療他們的創傷,眾囚犯都稱我為福音的使者,因為在我還沒有進入牢獄的時候,那裏天天有人被抓出去槍斃,是故人人徬徨,不知性命何時終結,但是我在監牢裡十八天,沒有任何人被殺,於是本來陰森森的囚所,氣氛為之一變,許多人也有了笑容;到了禮拜天,我便把監牢改成禮拜堂,引導眾人讚美事奉神,有人唱中文詩、日本詩,還有人唱英文詩歌、台灣詩、廣東詩。不一而盡,那一個主日的講題是「浪子回頭」,我分析浪子七步墮落、七步復興的意義,許多人聽了以後深知自己罪惡極重,願意悔改認罪作個重生得救的人,讚美主!死亡之所竟變為得救之地,神真是無所不在,極其恩慈的主!

我在講道的時候,恰巧有一個長官從門口經過,看見裏面寂靜聚會的情形;大為詫異,心中受了感動,到了下午,他親率一些木匠來,吩咐他們用木料給我釘成一個房間,讓我可以分開來住,並且給我許多方便,我再一次感謝神,因為這是祂特別的恩典。我想到本仁約翰因為被關在牢裡,才能寫出一本不朽之屬靈名著「天路歷程」,我不能用筆寫,但是我可以用口傳,神既然把我放在這裡,這裡便是我的傳道工廠,「務要傳道,無論得時不得時總要專心。」由此更增加我在監獄中傳道的決心。

監牢中佈道的工作推展得很快,越是垂死的人越願意接受福音。有一個積年巨盜落網被捕入重牢,他聽了幾次福音堅決表示要相信耶穌做他個人的救主,他告訴我雖然肉身終生伏法,然而靈魂卻能上天堂父那裡去。有一次他還托我寫信給他的雙親及五個弟兄,要他們也相信耶穌,做個安份守己的人民度在世的日子。我相信因為這個土匪一人信主,被他感動而信主的當不止一個之數,你能說監牢不是個好的佈道場所嗎?

我在監裡所受的也是異乎一般重犯所應受的待遇。我不但一點看不出有蓬頭垢面的囚犯的氣色,相反地比未進牢獄時胖了許多。有兵丁替我洗衣服,也有兵丁贈送我自繡的拖鞋; 監牢成了我的別墅療養院,更非我始所料及的。

某日,我正在監裡的房間靜坐,突然衛兵帶著一個外國人來找我,待他走近前來,我一看,竟然是泉州惠世醫院院長羅勵仁宣教師,我不禁欣喜若狂,細問他如何知道我被關在這裡,今天來探視我是誰的意思呢?經他一說,我才明白,原來陳埭教會眾長老執事目睹我一去不返,生死未卜,為了愛心的催迫,只有到處商請我的朋友來福州探監,然而「路遙知馬力,日久見人心」這些平素可稱為我的知己摯友者,竟然沒有一人敢前來探監,為的是恐怕連累自己,所以推三托四,顧此言彼;眾長老執事到處哭訴求援,都碰壁而還,最後只有來找羅院長,請他想法子救我出監。羅院長起首極不願意捲入這個政治性的漩渦,所以以「外國人不管中國政治」為理由推掉他們的敦請,及至後來看見長老執事們一片愛護牧者的真誠,羅院長深深被這種肢體的愛所打動了,立即毅然答應設法援救我脫出冤牢,長老執事才破涕為笑稱謝而去。羅院長遂後與泉州西門教會吳炳耀牧師磋商,自願來福州探我,並且給我帶來了許多應用衣物。我一見老人家慈祥的面孔,又聽到他跋涉長途之經過,禁不住熱淚盈眶,感激不盡。離開了監獄以後,羅院長又去拜託英國領事及福州美以美會監督,要求他們鼎力幫忙,末了又寫信給他的學生福州要塞司令陳培玉旅長,務必請他盡力此事。信送去了,可惜旅長不在,已於日前帶兵到建甌去剿匪,這一封信是由旅長夫人拆閱的,她看見信裡所論到我的身份及蒙難經過,將信將疑,又不知應該怎麼樣辦。這位夫人原是個極虔誠的信徒,所以當下她便拿著這封信禱告神說:「神啊!如果這個人真是?的使女,?的旨意要我的丈夫把她拯救出來,請?在三天內差遣我的丈夫回來,這就證明是?的安排美意了。」她等了三天,旅長一直沒有回來,她心裏不禁疑團叢生,等到了第三天晚上,正要上床的時候,突然有人叩門道:「夫人!旅長回來了」。她急忙下床打開門一看,果然是丈夫回來了,想起自己的祈求合乎神旨,心中不禁大喜,漏夜便把羅院長的信和這件事的始末給旅長述說了一遍。第二天一早,陳旅長便匆匆外出設法營救我出獄了。這一番經過是後來旅長夫人親口告訴我的。陳旅長在外面奔波營救我的事,羅院長沒有再來告訴我,然而神給了我一個啟示,知道我不久將出獄。我的房間有一個窗口,正對著院子裏的一棵大榕樹,偶而有一隻極其罕見五色繽紛的鳥在樹旁邊飛繞來飛去。按照我的觀察,什麼時候這一隻五色鳥在樹旁邊飛繞不去,那一天便是有人要放出牢獄了,這種情形屢試不爽。有一天早晨我在房裡坐著,這一隻鳥不知何時又飛到我的窗口,這一次不在樹旁邊飛繞,卻在我的窗口飛來飛去,我心裡若有所動,立刻禱告說:「神啊!我若能在三日內出獄,求?使這隻鳥三次飛入我的房內,我便知道是?的意旨了。」果然這一隻鳥咻地便飛入房內,繞了一圈飛出去,又飛回來這是第二次;但是第三次停在外面,再也不飛回來,我看了鳥一眼,心中不禁黯然,口裏不住禱告:「神啊!無論如何,我願順服。」說也奇怪,這一隻鳥本來兀立在那裡不動,現在突然展翅一飛,又飛進房裡,再飛出去,這是第三次,至此我心中安然,深信神必定保守我安然脫險,惟有專心禱告依靠主便是。

不久我打聽出軍法處承辦此案的法官姓胡,我立刻寫了一封信要求他即日召詢我,審明此案,免致連累無辜。我把信寫好,想托排長送去給胡法官,他都不肯,及至我把信的內容讓他過目,他才答允替我送去。早上九時把信送去,十時整法官便派人來召我去,同我一齊去的有我同房的女伴,我們雙雙被押去法庭審問,胡法官先問她,我在隔壁室內等候,心中一陣急慌,不知道在審問時應當應對些甚麼話,惟有安靜祈禱,想起主耶穌在馬太十章十九節所應許的:「你們被交的時候,不要思慮怎樣說話,或說甚麼話,到那時候,必賜給您們當說的話。」心中頓然有了勇氣力量。不一會兒,胡法官召我上庭,他首先詰問我一連串問題:「妳是不是李芳淑?滿州國蕭親王的女兒?必須從實招來!」我從報上略悉李芳淑這人,是個名震國際的日本女間諜,另名為金碧輝,又名為李XX,前些時報紙曾載其將潛往閔南華南一帶活動,恰巧我來泉州陳埭傳道,立刻引起治安人員的注意,同時又因我的名與「李芳淑」音相諧,所以一時引起誤會,把我逮捕了來。當下我把真名、籍貫、年齡一一告知法官,均與李芳淑之資料不符,法官便不再問我這個問題。然而接著他又問我說:「在妳的房子被搜時,曾搜出一本日記,上面有一條記載為日本祈禱此點妳待怎樣解釋呢?我答道:「傅道人固然極愛祖國,但是最愛者乃是世人的靈魂,中國人靈魂固然寶貴,日本人的靈魂在神的眼中看來同樣的是無價之寶;我既是傳道人,自然體會真神的心理,當替日本祈禱,使他們的國家能早日悔改歸向神。」胡法官見我答得敏捷有理,不禁笑了一下,但是立刻又板起臉孔問我:「還有,我們曾經搜到妳抽屜裡有一封信,沒頭沒尾,只留下中間一段, 實在值得嫌疑,究竟那封信的前後兩段有甚麼秘密要把它撕下來?」我登時愣了一下,因為記不清楚是那一封信,但是轉瞬間,我心中若有所悟,立刻回答法官道:「這一封信的前段是要寄與寫信人的長姐,末段是要轉給他的嬸嬸,我為了一時取便,所以把信的前後撕下來,分別寄去,只留下中段存起來!卻不知有何秘密。胡法官笑道:「答得好!答得好!」倏地面色一緊厲聲說著:「再有一個證據,諒你再怎樣強辯,也無法洗脫了!」我問道:「甚麼證據呢?」他說:「這封無頭信中告訴你以後寄信不能叫人帶,必須由郵局寄,是何道理呢?」我說:「因為托人帶信,不貼郵票,菲律賓政府不許可,屢加以沒收,所以這位旅菲朋友要求我以後寫信由郵局寄,才能安全收到。」胡法官不禁暗暗奇怪我為何能這般敏捷地回答他這些問題呢?底下他又問我第四個問題:「妳是個女人,怎能餵養幾百隻羊呢?這些羊到底是指著什麼而言呢?」他又譏笑我說:「這一次妳可要答不出來了,看看妳所信的神有何法救妳呢?」我聽了這句問話,不禁噗嗤一聲,笑出口來,一指案上聖經給他看,說:「羊是代表信基督的人,因為耶穌基督是我們的牧長,一切傳道人都是祂所差遣牧養羊群的牧者;我的教友要我去菲律賓,我告訴他,因為此地有幾百個信徒靈性需要培養,所以不能離開,理宜盡牧者的職責」。接著,我又翻開約翰福音廿一章15節耶穌對彼得說:『你餵養我的羊』這一句話給他看,作為羊是代表信徒與主的關係而言。胡法官聽了,不由得不點頭認可,但是他又來了第五個問題:信上最後說:「護照須費幾百元,又須極端秘密。」此語應當怎樣解釋?我正要回答他,旁邊站立的翻譯官卻自動替我答道:「對!買一張大字(廈門人對護照之稱呼--著者註)需要好幾百元,我弟弟近日也買了一張,不但花錢,又需守秘密,否則將被菲政府查獲。」胡法官聽了我以上的答辯,思慮頃刻,對我說:「如有適當聘保,准妳外釋。」言畢宣告退庭,我因一時找不到保人,只有再度暫押入獄。回到監獄後,眾人齊集問我經過如何?我一一奉告,正在談論之間,突然有人在外面喊著「李小姐!要放妳出去了!」我以為是同牢犯人在說戲言,不肯相信,但是不一會兒監門打開,胡法官與陳旅長雙雙站在門口接我出牢,我知道不會假的了,心中大喜,轉身收拾一切,告別了諸位患難朋友,偕同陳旅長,胡法官離開大門,已經有旅長的車子在等著,胡法官送我上車,臨別時與我握手,對我說:「李女士,宗教與政法是兩回事,絕不相容,盼望妳能站在宗教立場上多多做救國救民的工作,是為至幸。」我稱謝頷允。上了車,一路馳抵陳公館,旅長夫人看見我平安出來,不禁大喜,我們兩人同心感謝神的恩典不盡,旅長夫人又用車送我去沐浴,協和大學聞訊也來邀請我去作見證,但是我歸心似箭,翌日便由陳旅長親自開車送我南返泉州,到了泉州邊界,各教會中外人士都來迎接,恭賀我平安脫獄,見面自有一番感慨,眾人均深深感謝上主的鴻恩大愛。為了恐怕日本人侵佔廈門後再侮辱我,所以羅勵仁院長勸我留在惠世醫院靜養,不要再去陳埭教會任職了。在眾人的愛護照顧之下,我的身心慢慢地復原,不久我便動程到新加坡去,繼續為主工作。這是後事,擬在第二集中敘述。

詩曰:

不住祈禱因主是近,不住祈禱主全要聽;

真神已許絕不失信,不住祈禱主必應允。